雨欲来。
浓云似幕般遮蔽住了本应散出清冷银辉的月,较之白日更加精神的冷风推着黄绿的林叶簌簌而舞,带起丝丝土腥味儿萦绕着高大石墙围住的城池。
盛事临近,加之本朝历代君主向来开明,宵禁一事由各地方自行决定,因而此刻已入了夜的永州城倒是人声不歇,灯火通明。
“怎得早上还暖阳红艳的,到了晚上就要开始下雨了,真是邪乎。”
“有甚好邪乎的,不过这雨的确比往年来的早了些。”
一座偌大的宅邸中,坐在杂役房门口的两道人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。
“我说,您好端端一个大管家,怎得成日没事就来我们杂役房门口坐着?”
两道人影中较为年长的中年管家伸手给了对面的年轻小伙一巴掌,没好气道:
“我不来盯着,难不成看着你们把小赌场开到老爷房间里去?”
年轻小伙讪笑道:
“偶尔,就偶尔。”
中年管家哼了一声,道:
“若还把我这个二叔放在眼里,就给我老实点儿。”
“您这叫什么话,二叔您是我长辈,您说啥我便听啥。”
中年管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,自家子侄辈儿的人里就数这家伙最机灵最会说话,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特地将他招来府里做事,指不定以后还能接自己的班。
高门大户的管家,虽说累是累了点,可吃穿不愁,也有地位,再累还能累过田里种地的?
自古最苦是农人。
“去里头倒杯茶来。”
“得嘞。”
年轻小伙儿起了身进了杂役房,从柜里摸出一套偷偷藏起来的茶具,再从角落扒拉出半包好茶叶,烧了壶热水泡了壶热茶,等到端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。
年轻小伙出了房门,发现一位下属模样的人匆匆离去,自家二叔不知怎么得脸上布满了惆怅之色,将茶盘在二叔身前缓缓放下,轻轻问道:
“二叔,咋了?我能听不?”
中年管家摇了摇头,伸手捏起茶杯抿了一口,待清茶下肚才开口说道:
“不是什么大事儿,但挺麻烦。”
年轻小伙儿来了兴趣,撺掇道:
“那您给讲讲呗?”
“灞府今晚上来了客人,据说是三小姐从城外带回来的,来头不小。”
“官府的人?”
“不是。”
年轻人干脆往大了想,伸出食指朝头顶上指了指,向中年管家露出询问之色。
中年管家摇摇头,说道:
“再高点。”
年轻小伙瞪大了眼睛,说道:
“神……神仙?”
中年管家点点头,嘱咐道:
“八成是,只不过你先别乱说。”
年轻小伙儿说道:
“这我自然晓得,二叔你放心好了。不过二叔,您怎么知道这客人是神仙的?”
中年管家把玩着茶杯,故作高深道:
“你以为三小姐那些消息都是哪儿来的?”
年轻人突然想起什么,恍然大悟道:
“对啊!我怎么给忘了,灞府齐府这些年的下人们基本上就是一家人,话说二叔您不是得把消息赶紧报上去吗?怎么还坐在这儿?”
“毛毛躁躁什么?愁得就是这个,忘了今晚谁在了吗?”
中年管家拢了拢袖袍,他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掌管齐府一应大小杂事十几年,也算是把府里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,齐家主人向来信任他,多少事情他都门儿清,大少爷也放心地把一件关键的差事交给他。
所谓差事就是打听到跟对门灞府三小姐有关的事情,都会先交到他手里,再统一报给大少爷听。
其实要他来说,大少爷这完全是多此一举,奈何齐家大少爷不知道听了哪个挨千刀的谗言,说这么干有助于成为体贴细致的好男人,于是信以为真。
比如今晚上三小姐从城外回来的消息,他应该现在就去通知给少主。
但好巧不巧的是,今夜同样是黎氏一家刚刚抵达齐府开始借住的日子。
黎氏家主乃是齐老爷年轻时候的至交好友,这次带着一家人过来永州城,大抵是要待满整个赛博坦大会的时间,除了老朋友叙旧,也算是专门过来观赛的。
另一个目的嘛,便是中年管家现在头疼的原因了。
年轻小伙儿经这么一提醒,这才想起来黎家到访的事情,悄悄压低声音问道:
“二叔,这么说,黎老爷真是来说亲的?”
中年管家没有回答问题,反而问了年轻小伙儿一句:
“我年纪大了,你帮我参谋参谋,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干这么野的事情吗?”
不怪中年管家有如此问,灞府三小姐跟他们家大少爷青梅竹马这么多年,永州城里的明眼人哪个不觉得两人天生一对?
要不是齐老爷跟灞老爷不怎么对付,只怕早就定下媒妁之约了。
偏偏杀出个黎家小姐。
这要说吧,倒也算是童年起便认识,两家隔上几年便会带上亲眷交流交流。
可比起和灞天虎那几乎日日都要互相拳脚相加的情况,显然是要生疏不少。
基本上可以说,黎小姐算是顶着全永州城的反对勇敢地上了一次普通攻击!
年轻小伙想了想,解释道:
“二叔,咱们这儿江湖气息浓厚,儿女情长也讲究个快意恩仇,黎小姐这么杀出来,还真就是我们年轻人的作风!”
“可她也不是永州人啊!”
“嫁过来不就是了吗?”
中年管家眉头一挑,瞥了眼自家侄子说道:
“看你这意思,是希望大少爷娶了她?”
年轻小伙儿嘿嘿一笑,说道:
“那是少爷自己的事,我哪里插得上话……不过,黎家小姐那美若天仙的样儿二叔您不也见着了吗,非要我说,我是黎党。”
中年管家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,一巴掌扇在小伙儿脑袋上:
“放你他娘的屁!大少爷要娶也只能娶三小姐!黎小姐顶多就是纳作妾室!”
小伙儿赶忙捂住二叔的嘴:
“您小点儿声!不要命啦!”
中年管家也反应过来,压低声音恶狠狠道:
“老子不管!老子看着三小姐长大的,你要是站黎大小姐那边,就他妈给我滚远点儿!老子跟你不共戴天!”
毕竟是永州城人,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了点草莽气息。
小伙儿赶忙点头道:
“行行行,二叔您说了算。”
中年人冷哼一声,倒满茶水,继续喝茶。
小伙儿冷不丁说道:
“话说回来那您现在干嘛不去把三小姐回府的消息告诉大少爷?”
刚满上的茶水,倒在了小伙儿已经吃过两巴掌的头上。
大爷的。
人不能话多。
真他妈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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